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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志

张鸣:众人皆跪谁独立

已有 2011 次阅读2010-5-8 11:41 |个人分类:网摘|

(张鸣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)

  最恨不跪者的,还是有权人。有些打击报复的案例,其实不是被打击者惹了谁,而仅仅是他们不顺从,不肯下跪。

 对下跪,很多人似情有独钟。喊冤时跪情有可原,但更多的时候,是畏惧的跪,屈从的跪,马屁的跪。
 民国废跪拜礼时,大家都不大习惯。不久,袁世凯称帝。称帝后,袁世凯不好意思一下子复辟,改革礼仪,变三跪九叩为九鞠躬。当时孙宝琦为国务卿,率领百官朝拜,他按规矩来,九鞠躬,而身后众官呼啦啦悉数跪倒,依旧三跪九叩。众人皆跪他独立,弄得他反倒像清朝朝拜中旁立的太监。
 袁世凯的老朋友中,严修和张一麐对袁称帝有异议。严修民国后没做官,无需上朝,但张一麐久在袁幕,新朝礼拜,看在老朋友的面上,正式朝拜可免,旧幕便殿入觐,总不能不去。见了后,张一麐九鞠躬,但其他人都三跪九叩,礼毕,大家对他怒目而视,过后都不乐意搭理他。
 都说众人皆醉我醒难,其实并不难,大不了装醉就是。从来历史不乏没醉装醉之人,表面上看,也是醉得一塌糊涂。有时候,即使装不像也不要紧,只要不站出来扫大家的兴,没人会追究。可众人皆跪你独立,就很麻烦了。
 很多人固然喜欢跪拜,但是没来由的,也没有平白干这种矮人一头的事的人。非自家长辈,倒身下跪,不是有求于人,就是有惧于人,再不就是特别崇拜某人。用这种国粹式的特别方式,表达自己的恭顺和崇敬。大家都跪,一人独立,意味着这人跟大家都不一样,也意味着他在跟大家过不去,对着干,出大家的丑。尤其在袁世凯称帝,众人其实未必真的以为然,却竞相表示臣服的当口,相当多的人,其实跪也是假跪,但毕竟都跪了。有人不跪,等于当众揭了大家的老底,那点见不得人的老底———不恨他才怪。
 所以,特立独行,公开坚持己见,表面上是鹤立鸡群,实则众矢之的。随大流安全,随大流保险,随大流也容易。最喜欢人们随大流的,当然还是公权在手者。如果能让人因崇拜领袖的权威顺从最好,如果不能,就得通过某种方式让人恐惧。只要人们感到恐惧,就得顺从,就得下跪。
 重庆警界黑老大文强,觉得部下不够顺从,叫来喝问:站着说还是跪着说!部下只能跪着说。虽然说,在现实世界中,跪拜之礼已不多见了,即使那些热衷恢复古礼的学者,也不敢贸然鼓吹恢复跪拜,只是让部下在接受领导召唤时,务必趋行,即弯腰躬背一溜小跑。但是,人们依然在跪拜,用恭顺的眼神,用恭顺的言辞在跪拜。
 谄媚时,人人都喜欢把自己降得很低,恨不得低到尘埃里。大一点的单位,如果这单位是天高皇帝远的县,那更是可怕。有些县太爷出行,地动山摇,要脱大衣,只消一伸胳膊,就自然有人会轻轻帮他脱下接走。他一进会场,众人全体起立,他不落座,没有人敢把屁股挨在椅子上。
 这样的氛围,实际上也是跪拜者造出来的。在现代社会,其实多数人知道跪拜、谄媚、拍马屁丢人,但该跪时,大家都跪。木讷之辈,固然讨厌那些勤于献媚之徒,但他们最恨的,还是极少数坚持不跪的人,因为他们的不跪,反衬出了自己的卑劣和胆怯。当然,最恨不跪者的,还是有权人。有些打击报复的案例,其实不是被打击者惹了谁,而仅仅是他们不顺从,不肯下跪。在有些当权者眼里,不跪,就意味着不臣,甚至不轨。生怕群起效尤,破坏了大好环境。其实,他们多虑了,只要他们的权势在,威风在,敢于不跪的人,没市场。
 在众人一片谄媚逢迎中,袁世凯做了皇帝,也在众人一片翻脸声中,他取消了帝制,病入膏肓。垂死之际,他的两个老朋友严修和张一麐来了,袁世凯对他们说,非常后悔没听他们的话,至有今日。可这时,什么都晚了,众人已经在琢磨跪下一个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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